楊牧自少年即活躍詩壇,筆耕六十年,始終創作不輟,詩、散文、評論、翻譯皆卓然成家,並分別於美國、臺灣、香港等地大學任教,從事教育和研究工作。作品曾譯為英、法、德、日、韓、荷蘭、瑞典等文,獲頒多項重要文學獎,影響後進無數。

其詩藝的展現,鎔鑄中西文學傳統,兼以現代主義為擴充。散文的經營,講究詩化的修辭和造境,體製嚴謹,格局宏大。評論的建構,融匯豐富的美學及人文涵養,譯作精準深入各方文化根源。楊牧的創作風格與時俱進,堅持對藝術性的超越,而對人性,社會,現實是非的關懷,寓批判和規勸於文字指涉與聲籟跌宕之中,卻未曾稍減。

楊牧不僅介入社會現實,也往返於具象和普遍的抽象間,在神話,歷史,民間和傳奇裏汲取靈感,渲染臺灣,福爾摩莎的色彩。德國知名評論家Tilman Spengler曾言:「在詩行,散文,詩劇的天地裏,他從容於平達耳,與歌德、蓋文、葉慈遊。在德國,我們一定會把楊牧歸於博學詩人之列。」奚密教授則推崇:「楊牧是現代漢詩史上,最偉大的詩人。」

「來和我們舞蹈在一起。」見證楊牧從臺灣出發,為文學塑造的人文典範和精神傳統,為追求一個更合理更完美的有情文化世界的承諾,包含著何其多樣令我們嚮往,可以借鏡,啟發志向,以及朝向那志向的各種模式,藝術的力量。────謝旺霖(2014)

出版書籍

時光命題(1997)


《時光命題》(Propositions in Temporality: Collected Poems)(台北:洪範,1997)


本書下列三首詩選收錄在Chinese Literature Today (另有一首選自《介殼蟲》)

〈用韻Philip Glassw, Metamorphosis 2〉導讀/曾珍珍
選自《時光命題》

假如潮水不斷以記憶的速度
我以同樣的心,假如潮水曾經
曾經在我們分離的日與夜
將故事完完整整講過一遍了
迴旋的曲律,纏綿的
論述,生死俯仰
一種迢迢趕赴的姿勢

在持續轉涼的海面上
如白鳥飛越船行殘留的痕跡
深入季節微弱的氣息
假如潮水曾經
我以同樣的心

這首詩寫於1994年,像一封短簡,致遠方知音,懷念曾經聚首清水灣為人文理想同心付出的時光。楊牧當時在剛成立不久的香港科技大學任教,從學人宿舍陽台俯瞰清水灣,遠近海景一覽無遺。詩題下附註:用韻Philip Glass, Metamorphosis 2,點明朗讀〈故事〉,宜以譜於1988年的這首鋼琴名曲盈耳伴奏。詩的結構企圖模擬樂曲。樂曲的背景旋律以同組音符複沓湧現,如潮水,如記憶一波波回返,如綿綿的思念縈迴不已。「假如潮水…/我以同樣的心」首尾封緘,複沓、迴旋,居中的詩行狀若主旋律鏗鏘往前推進,時疾時徐,宛如回憶裡一則故事完整的再現,激切處若敞開的胸懷彼此以美學論辯相互激盪,而音符此起彼落、波谷跌宕,更像各自為詩歌、為人文志業長期傾注心魂,屢仆履起的存在姿勢。第二段拉回當下目擊海景,船行殘留的痕跡再度喚回過往聚首光陰,而白鳥正是詩人也是知音的寫照,「飛越深入」,向著未來果敢追尋,迢迢趕赴讓人生死俯仰的精神嚮往。這是詩背後具體情境的蜘絲馬跡,但這首詩神妙之處在於靈巧仿效了音樂的特性,用象徵的語言、潮水般的旋律,適度將故事抽象化,只給出可以引起讀者/聽者共鳴的情思、琴韻。然而,詩畢竟不同於音樂。詩首段反映了詩可以敘事、抒情、言志,次段則更細膩地透過海景的描述轉涼的海面(溫覺)、白鳥與船痕(視覺/色覺)、季節微弱的氣息(觸覺與嗅覺),再現身體官覺,最後匯聚於「心」,統攝感覺的樞紐。分章佈局,匠心獨運,卻因文字音律渾然天成,讀來不落言詮、鑿痕。值得一提的,白鳥飛越船痕的意象讓人想起狄瑾蓀有首詩,寫人生聚散匆匆,如馬戲拆棚、盛會散場,正是以同樣的象徵作結。葉慈早期詩作〈白鳥〉終章也有如此動人的詩句:「我心縈繞無數的島嶼,和許多丹黯海灘,/那裏時間將把我們遺忘,憂鬱也不再來接近,/很快我們就要遠離薔薇和百合,和火焰煩心,/假若我們果然是白鳥,愛人,在海波上浮沉。」(楊牧譯)。異代詩人同心契合使用白鳥象徵,恰恰印證了這首詩所詠頌的:知音,知音,靈犀相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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